李国彬,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协副主席、文学创作一级,鲁迅文学院2013年安徽中青年deaw作家培训班学员,鲁迅文学院2014年第24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安徽文学》主编,有小说入选2005年《小说月报·原创版》精品集和2009年《小说月报·原创版》“在心理小说精品丛书”以及安徽省长篇小说精品创作工程,其作品三次获安徽省社科奖。《小岗村的年轻人》为中国作协重点扶持项目,已出版并入选第二十三期鲁院论坛作品、全国农家书屋目录、全省唯一一部精准扶贫用书.近年创作成果颇丰,其中《一半人声,一半犬吠》入选《中篇小说选刊》,《熊坑》《无缘无故地活着》入选《小说月报》“中篇小说专号”。小说《哥哥莫要过河来》被改编成大型泗州戏公演,小说《罗拉》被改编同名舞台剧在北京等地公演,影视作品有《徽州女人》(第一原创)、《醉翁亭记》等。
青荭尤美
小时候,家里很穷,一天三顿离不开咸菜,—— 就是那种用腊菜腌制的菜。有时,连腌菜都没有,吃饭时只能“干扛”。冬天的时候,外面苍茫一片,土黄土黄的,人都不愿出去,也很难弄到其他菜,早中晚只有靠腌菜了;一大盆,堆得尖尖的,里面放满了红辣椒;油水又少,炒起来,干干的,还会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很难听。那咸菜下锅前黑黑的,洗了洗,更黑,还有一种青涩偏辛的味道。有时,在缸里浸泡的时间长了,捞出来时,不仅味道难闻,而且很难吃,但是,因为饿,也因为没有其它菜,尽管腌菜很咸,很不好看,还很苦涩,但吃饭时,全家人的筷子在碗头上乱飞,谁也不愿落后,大口小口地吃,往往一大盆菜,很快就吃光了,我还喜欢在吃光的破盆上用筷子去刮丢下的菜叶子,如今想来,有点寒颤。
那年,我在大山头读中学了,到了晚上,住校的同学们一起去打饭,因为瘦小,排队时,我被挤在了最后。打饭的是一个姓熊的矮胖子老头,大家喊他熊师傅,背后喊他黑熊。他蹲在锅沿上,脖子上悬了条毛巾,那毛巾脏兮兮的,乌黑的;一头汗,打饭时汗水不停地落在锅里,很瘆人。打完一碗饭,他还用打饭用的大锅铲在你的碗上抹一下,这样,一些饭就被他扣除了一部分。这样过了一会,他便抬起头来,一边用毛巾擦汗,一边喊,干了干了。
也就是饭卖完了。
听说饭卖完了,没吃上饭的男女学生都一脸的沮丧,拿着饭盒,怏怏地走了。我们三个男生往回走时,袁同学一指食堂后面的窗户说,你们看。
我们看到,在微弱的灯光的照应下,窗户上有一截铁丝,上面吊挂着腌制的腊菜,那腊菜刚从缸里捞上来,黑黑的,正在晾晒,但是,在我们眼里,它那么漂亮,那么可口,不亚于一吊一吊的肉。想到肉,我们的肚子里发出了一阵阵“咕噜噜”的声音。
我们三个先是在操场上玩,等夜深人静了,便挨近了那个窗子,然后从铁丝上飞快地扯下那些腌菜,转身溜走了。
我们来到了一个高坎下,把偷来的腊菜分开,就这样,三人一边笑着,一边大口吃,可能是太饿了,我们几下便吃完了菜。
第二天,上完第一节课,我忽然有了感觉:嘴巴很难受,很干燥,用手一摸,原来是肿了,我再看看袁同学他们,嘴巴也都肿了,只是梁同学肿得有点厉害,嘴巴向上翘着,这使他不得不掩饰地把脸转到一边,情形很可笑。
就在这时,老熊找上了门。我看到,老熊站在我们班的门口,神色严肃地跟黄老师小声嘀咕着什么。黄老师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变黑,最后成了一块铁板,冰冷而生硬。不一会,黄老师带着老熊走进了教室。
走进教室后,老熊睁着两只无神的大眼,像探照灯一样,四处乱瞄,不一会,他的脚步移动了,然后走到我的跟前,他指着我,对黄老师说,就是他。你看他嘴巴,你们看看。
起来!黄老师走过来,对我说,声音非常威严,并用手在我桌子上“咚咚”地点了几下。我忙站起来,头深深地低着。此时,我脸上发热,心“砰砰”地跳着。这时,黄老师把手背在身后,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他问,好吃不好吃?
我不敢搭话。
好吃不好吃?黄老师满脸通红,大声喊叫着。
全班学生都窃窃地笑了起来,有的女生笑时还把头低着,怕我看到一般。我感到有一种屈辱从脚底向上升腾……
那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挨过来的。
从那以后,我对这种腌菜深恶痛绝,见到这种菜就感到齁咸,感到恶心,如同在胃里塞了大把的干草。再以后,不仅那段回忆让我深深难忘,使我想到了痛苦的日子,最重要的是,我越来越接受不了这种菜的苦涩、酸辛。到哪吃饭,只要说上这道菜,我都会摆手。我觉得在我的美好生活里绝没有它的地位,而且,我从电视和电脑里,也过多地看过和听到了它的害处,如属于腌制品,含盐量大,会引发高血压、危害肾脏,在腌制菜的时候放的盐会逐渐的转化为亚硝酸盐,如果长期摄入大量的亚硝酸盐会出现中毒的现象,甚至还会致癌等等。我真为我青少年时期大量食用这种菜而后悔,同时,也为自己那次因为偷吃这种菜而出了洋相而庆幸。好在我们的生活像花朵,我一点一点远离了这种咸菜,永远的远离了。
2023年11月17号,明光市举办一个叫“嘉山秀水,自在明光”的文学走读活动,组织了一批作家、画家、摄影家、诗词写手和美术协会的部分摄影师,对全市具有代表性的乡村和具有一定景色的地方,进行集中采风,那天,我作为省里一家杂志的代表,有幸成为了这个采访小组的成员。11月19日,历经三四个采风点以后,我们来到了明光市的泊岗乡。
现在的农村真的很漂亮,过去那种半泥半砖的房屋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挺拔俊朗的小楼。道路也宽敞了,四通八达的。接近村子,我就看见了许多来来往往的车辆,车上拉满了腊菜,同时,许多村民的怀里也抱着腊菜,匆匆忙忙的。我感到很纳闷,心想,怎么有这么多人抱着腊菜,记得小时候,这种腊菜都是庄户人家用自己的几分地私下种植的,况且这都什么时代了……
带着这种心情,我随采访组往前走。很快,我的目光被一眼望不到的边的绿色所吸引,那是一种清淡的翠绿,向人们告示着生长的力量和情景,一层层的,在微风中翻着波浪。又向前走了一段,我看清了,这一片片翠绿的东西竟然全是腊菜。
我很纳闷地问旁边的同行,这是什么?
我的心被这种铺天盖地的绿色震撼了。因为,我还不敢确信这东西就是我童年时的腊菜。同行对我说,这是腊菜啊!
种这么多腊菜干什么?
吃呀。
能吃完?
旁边的工作人员笑了,他说,你们待会到车间看看就知道了。
我再次向腊菜地看去,此时,在夕阳下,这上百亩的腊菜地十分壮观,它们在风的轻抚下摆动着枝叶,绿油油、蓬蓬勃勃的样子,使我想到正在接受检阅的部队。我的内心忽然有了一种感动。
走过腊菜地,我们向办公区走去。进门就看见一则简介,上面介绍说,这是泊岗乡农业综合体项目,由南京宗发农业科技有限公司投资建设,该公司于2022年7月30日签约落地泊岗乡,该项目集种植、深加工、销售为一体,占地17万余亩,总投资5000万元,基地种植计划一万亩,是腊菜系列产品在长三角区域最具规模和标准的综合性加工企业。
目前,连片种植已达3000余亩,生产梅干菜半成品、开袋即食等产品。此时已经全面投产,电商直播中心即将投入运营。泊岗乡将通过一、二、三产深度融合,实现群众增收致富、助力乡村振兴。
看到这里,我深深惊叹,我真不知道这种民间小菜被“折腾”到了这种地步,—— 还能成立一个公司,还能帮助农村富裕……
带着莫名的惊讶,我随着参观团向公司内走去。首先映进我眼帘的是堆放在操场上的一袋袋东西,走近后才发现是腌制盐。工作人员见我很稀奇,他告诉我,这就是腌制腊菜用的。
记得小时候,看大人腌菜,最多也就是半斤或者一斤盐,这里却放满了一袋袋的盐,不得不由人想到产品的规模和气势。
再往里走,我看到了办公大楼的科室分类,有厂长办公室、营销部、化验室、质验室、产品研发部、品鉴部、博士工作室。走进大厅,首先是企业形象展,在这里重点介绍了产品的种类,—— 梅干菜系列,包括开袋即食产品,如梅干菜麻辣牛肉、梅干菜扣肉、梅干菜藤椒鸡丝、梅干菜香辣鸡丝、梅干菜银鱼、梅干菜花生碎、梅干菜笋干等。
他们对制作出来的梅干菜分析了其营养成分和食疗部分。我这才知道,这种小菜竟然有如此多的营养,譬如,它的热量达25大卡,含钠、钾、胡萝卜素、镁、硒、锌和烟酸、铜等元素,蛋白质达到2.4克,膳食纤维达到2.1克等。对它的食疗功能也做了分析:它具有开胃下气、补虚劳的功效。最主要的是,它具有提神功能,腊菜里含有大量的抗坏血酸(维生素c),是活性很强的还原物资,有醒脑提神,解除疲劳的作用。同时,它还有明目利膈、减肥排铅的功能,尤其是在抗癌方面。科学家研究试验证明,在癌症发展的两个阶段中,这种菜可以阻断癌细胞的生长,从而达到预防的目的。目前,这种菜已经经过了科技认证,其中日本研究指出,腊菜中的营养成分和某些植物的化学物质相媲美,能对多种致癌物资和促癌因子起到明显的抑制作用等等。
在公司的一个角落,我问工作人员,这种菜的成品如何?工作人员高兴地告诉我,目前,他们已经开发出了甬雪1号到甬雪5号,从播种、发芽、成长、收获、腌制、清洗,到晾晒,然后制成成品,建立了一整套生产程序。另外,由此开发出来的产品,可以混炒成多种菜,如腊菜笋片、梅菜拌粉、梅菜凤爪、梅菜肉丝、梅菜包子、梅菜元宵和梅菜烧卖等等。目前,他们正通过流转土地,大力发展腊菜的育苗和种植,争取通过发挥示范引领作用,引导产业聚集、发展订单农业,带动群众种植,形成集体种植、深加工、销售为一体的农业产业链,为泊岗农产品进一步拓宽了销售渠道。另外,为打响泊岗农副产品品牌,努力推动腊菜选种、育苗、种植等技术攻关,他们还构建了农业科技创新体系,加强机械开发使用,实现全程机械化种植、移栽、收割,建立“共富供坊”,发展产业壮大村集体经济,努力带动农户增收致富。经过努力,该企业已经被金三农无公害农产品委员会誉为无公害农产品会员单位,企业法人程秋焕被评为滁州市“十佳乡村产业发展带头人”,安徽宗发农业科技有限公司还被安徽省动辉食品有限公司、湖南省许大师食品有限公司、南京和善园食品有限公司誉为“授权供应商”。
从厂里出来,参观的人们都大声说笑着,我却默默无语,眼前,一辆辆拉着才收割的腊菜的大小车辆从我身边驰过,我的心却飞得更高更远。我实在没有想到,童年时那种救命菜,—— 那种烂慥慥的腊菜,在今天竟然成了机械生产的产品,竟然有了一个大厂房,竟然有那么多人为它研究、定型、采割、包装。没想到,这种菜也能上大桌子,成为今天人们喜欢吃的一道菜。
第二天,因为二姐在明光,我想去看她,便提前离开了采访队伍。
中午,二姐炒了好几个菜,吃饭时,我东看看,西看看,然后问,有腌菜吗?二姐很纳闷,说,哪有中午吃那东西的。又说,你不是不吃腌菜吗?我笑着问,有没有?二姐便从柜子里端出一碗菜来。
这正是腊菜,正是在泊岗看到的那种菜,看上去,黄愣愣的,油滴滴的,期间有肉丝和辣椒。
我举起筷子,此时,我想翻开过去的生活,回味一下以前的滋味。
我上去夹了一筷子,又香,油又多,加上里面的肉丝,特别好吃。二姐疑惑地问我,怎么了,好饭吃多了。
二姐的意思是说,我平时好酒好菜吃得太多了,想吃这种菜了。
我说,不是。我放下筷子,疑惑地问,二姐,这菜怎么吃不出过去的味道了?
没变啊。二姐说。
我说变了,真变了。
变味了?二姐以为我说菜放的时间太长了,说,并用筷子去尝了尝。没有啊!二姐说。
我笑了。我在心里说,生活变了,连过去的糟菜都变香了。
二姐很纳闷地看着我。
哦!对了,这个腊菜,现在有个学名了,人们都叫它雪里蕻。明人屠本晙还有一首诗呢:
四明有菜名雪里,
瓮得旨蓄珍莫比,
雪深诸菜冻欲死,
此菜青青荭尤美。
……
初审|陶昌斌
审核|王玉荣
审签|张 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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