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光，每一块石头都是圆的

余同友，男，祖籍潜山，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出生于皖南石台县，现供职于安徽省作协，一级文学创作。鲁迅文学院中青年作家高级研修班第七届学员，中国文联首届编剧高级研修班学员。有诗歌、中短篇小说等在《诗刊》《十月》《人民文学》《长江文艺》等刊发，多部小说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等选刊及年度选本选载，曾获澎湃新闻首届非虚构写作大赛特等奖、安徽省社科奖文学类政府奖、安徽省五个一工程奖、飞天十年文学奖小说奖等奖项，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站在稻田里的旗》《去往古代的父亲》《斗猫记》，长篇小说《光明行》，长篇纪实文学《一条大河波浪宽》《让石头开岀花来》，长篇儿童小说《大水之夏》《长江的微笑》等。

在明光，每一块石头都是圆的

1

在明光，每一块石头都是圆的。

初冬的阳光下，在皖东明光市女山湖镇老街上，一个老汉以极其认真和自信的表情对我这样说。

这让我疑惑起来，怎么可能呢，可老汉的神情分明又不像是说笑话。

老汉说，这可不是我瞎说的，是有来历的。你知道朱元璋吧，他就是我们明光人，他在他娘肚子里快要分娩的时候，他娘被人逼着要爬过一座山去干活，那山上满是大石头，石头棱角突出，他娘被不时戳中危及胎儿，他娘就说：石头啊石头，你们能变圆一些吗，别伤了我肚子里的孩子。说也奇怪，那满山的石头一下子都磨圆了棱角，变成了圆滚滚的样子。

老汉的故事让我笑了起来，朱元璋不是凤阳县的人嘛，怎么扯到了明光呢。我当作笑话说给同行的朋友听。朋友却告诉我，老汉说的可能并没有错。史书上载，那位朱重八出生于元朝文宗天历元年的泗州盱眙县太平乡（明朝建立后改为灵迹乡）木场里，而木场里正是如今明光市城北明光街道办事处赵府村二郎庙里。

这么说，那老汉说的并非全是胡诌。

明晃晃的阳光下，我低头在女山湖老街上寻找起石头来，老街零星的石板道呈炭黑色，奇怪的是每一块石头上都布满了气泡状的小孔。直到一块牌子上写着的“女山古火山地质公园”映入眼帘，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些就是古火山岩。女山形成于 150万年前，为一座休眠火山，也是世界上保存最完整的古火山口之一。确实，这些黑黑的石头，历经150万年的风雨，已然失去它们的棱角，显得平和沉稳，一如一个睿智的老人，早已经没有了棱角。

不过，即便如此，在明光，也不应该“每一块石头都是圆的吧”？

2

紧赶慢赶，我们还是没能赶在夕阳落照时来到浮山，据说，那是浮山最美的时刻。

太阳虽然落下去了，但西天仍然燃烧着最后的云霞，烟紫中掺着胭红的暮云，在天空中且飘且舞，似大画师以如椽大笔在挥毫泼墨点染擦皴，而其下，一线淮河浩浩汤汤水波跃动，一艘中吨位的运货船只，恰到好处地犁开水面，缓缓驶过水面上的天光云影，那景象美得让人无以言说。

浮山的另一个名字叫临淮山，居千里长淮下游南岸，距安徽明光市城区五十五公里、五河县城二十公里，距江苏泗洪县城四十公里。因山形同一块碧玉漂浮在淮水中，因美丽而得名浮玉，人疑其山似浮，故名浮山。浮山是淮河下游约300华里水流岸边唯一的一座山峰，千里淮河滚滚而来，2000米宽的河道被浮山压缩到不足500米，水流汹涌澎湃，奔腾咆哮，过浮山后，又豁然铺开，悠然东去，形成了淮河三峡中的最后一峡——浮山峡。不过，浮山更广为人知还是因为浮山堰。

西天的烟紫胭红消失了，巨大的黑夜笼罩在浮山上，而1700多年前的一幕暗黑的历史也覆盖在这座山上。梁天监十三年（即公元514年），南北朝时的梁、魏两国争夺寿阳（今安徽寿县），魏军先占寿阳，梁国派兵屡攻不克，梁武帝萧衍采纳了魏国降人陈吴的建议，征集军民二十万人，修筑浮山堰。“以水代兵”堵截淮河以灌寿阳城逼魏军撤退。果然，浮山堰筑成以后，淹没了浮山以上淮河沿岸的大片土地。魏军不得不撤退，把寿阳让给梁国。可是，梁武帝萧衍没有想到，仅仅四个月后，淮河发洪灾，堰坝被冲垮，下游（今江苏省泗洪县、盱眙县、洪泽县、金湖县等）受灾居民数以十万计。如此悲剧的一幕，不知道梁武帝看见时会做何想？我猜测，梁武帝后来一心向佛，大兴寺院，所谓“南朝四百八十寺”，是不是他对那十万生灵的忏悔所致？

堰虽不存，淮水如常。很快走到山顶，只有区区28米高的浮山，呈现在视野里却巍然有高山气象，当地民谚曰：“登浮山，望五河，五河五条河，淮、浍、漴、潼、沱”，虽在黑暗中看不见那民谣里的五条河，但我依然能感受到浮山的大气磅礴。

摸着黑夜下山，同行的人用手电筒照亮了山下一方摩崖石刻，上书：镜清坻平。据说是苏东坡当年贬谪途中自开封而来经此所题。不由得想象东坡先生泊舟此处时，是黄昏还是黎明？题下这四个字，是期待淮水不再泛滥，还是希冀政治清明，亦或二者兼而有之？

就这么想着，走下了浮山，快到山脚，见到黑乎乎的一堆，伸手去摸，是一块石头，圆的。当地人告诉我说，这石头是从附近的乡镇运来的，一块天然的石头，像头神龟。

哦，那么，浮山的石头给我的最终印象就是圆的。

3

到石坝镇四号村，一下车，我就乐了，抬眼看，竖立在路边是一块巨大的原石，高19米，呈斜三角形，似一座奖杯。

一整块原石，石身白底带褐色斑点，十分悦目，但，它不是圆的，这打破了女山湖镇那个老汉对明光石头的自信。

尖尖顶的大石头上，刻着三个大字：将军岭。

为什么是将军岭呢，同样有故事，一个真实的故事。石坝原是南京军区的某军事单位驻地，时任司令员许世友经常来此视察。许将军有个爱好，喜欢打猎，闲睱时就扛枪进山。有一天，他在山中瞄准了一只肥兔子，他的枪响了，几乎与此同时，另一声枪声也响了，等他赶到击毙的兔子身边时，一个当地的猎人也赶到了。猎人说，这是我打的。将军的警卫员欲要争辩，被将军制止了，说既然是你打中的，你就拿回去吧。猎人将兔子拿回去剥皮开膛时，发现自己弄错了，兔子中弹的伤口明显不是猎枪子弹造成的，他便拎了兔子找了回去，一打听，才知道被自己抢了猎物的竟然是将军，忙不跌地道歉，许世友将军笑着说，你还是拿回去吧，如果不介意，我可能到你家喝一杯？猎人自然高兴，回家后烧了兔子，备了地产的明光老酒，等来了许将军，乡亲们一起喝着酒拉着家常，将军十分高兴，爽利地说，好酒，好酒，这老明光不比茅台差！

后来，将军走了，驻军也走了，但因了这一段渊源，将军岭的地名留下了，如今，当年那些猎人的后代们，在这里办起了乡村旅游，将军与猎人的故事自然被他们一遍遍说起。

听着这个故事，再去看那块高大的尖顶的石头，忽然想，这个故事是圆润和圆满的，石头在我心里便也圆润和圆满起来。

我终于承认，那个老汉说得没错，在明光，每一块石头都是圆的。

初审｜陶昌斌
审核｜王玉荣
审签｜张   毅